一
踏入高中校園,建宗心想,原來這麼快已畢業二十年了。
今日是母校最新一屆同學的畢業典禮,按照學校傳統,他們都會邀請部份畢業了十年、二十年和三十年的同學回校出席畢業典禮,作為一個「世代的連結」。建宗其實並不想來的,最近總是為了兒子的問題和前妻吵個不停,但作為當年考試的年度第一名,在學校的不斷邀請下,他還是來了。
坐在禮堂,前面的都是今年要畢業的年輕人們,懷著興奮又不捨的神情,準備這個在高中最後一次的禮堂典禮。建宗翻開今天的流程,只見典禮的演說嘉賓,竟是王高。王高曾是他的鐵杆兄弟,當年的鄰居,一起學畫畫的好友,他當年是學年第一名,王高則差不多是學年最後一名,而隨著時光流逝,他們亦已失去聯絡。
今天的王高已是華人最傑出的天使基金投資人,也是全球最大規模學畫畫配對網站「畫」的創辦人,自身更是一位出色的藝術家,誰會想到當年差點不能畢業的小伙子,今天竟有如此成就。而建宗,卻只是在一家小小的會計公司工作。
隨著掌聲,王高上台了,他整理一下衣服,開始他的演說:「今天我要說的題目是投資,校長跟我說,希望能給大家一些在未來道路有用的東西,那我覺得,這個題目就適合大家了….」聽著王高的演說,建宗回想起當年的事情……
二
三十年前。
建宗在小學已是成績最傑出的同學,還是很多課外活動的組長,受盡全校目光,但與此同時,不喜歡他的同學更多,他只有一位好友,王高。
建宗跟王高是鄰居,從小就認識,大家也有共同愛好,就是畫畫,他們讀的同一間小學,跟的同一個畫畫老師,他們已不是朋友,而是兄弟。建宗最不喜歡王高的就是不愛讀書,還學別人炒閃咭,他早多次勸他不要炒閃咭,遲早有一天會輸錢的,建宗認為做人要腳踏實地,好好讀書,找一份體面的工作,什麼投資買賣,是最不要得,但王高硬是不聽,建宗更曾因此不理他一個星期。唉,已經三十年了。
「……我小學的時候已很喜歡畫畫,但家裡窮,沒有很多錢給我買畫具,所以我經常想一些小方法來賺錢,當年我就想到炒閃咭這個方法,也是我人生第一個金錢上的投資,我看準了同學們喜歡儲一個組合的幾張咭片,我就不停抽卡,當湊到一個組合時就以高價賣給同學,也賺了不少錢……」隨著台下的掌聲和笑聲,王高續道:「到了中學,同學們喜歡的東西都變了,我就換了其他的賺錢方法……」聽到這裡,建宗已知道王高想說的是什麼。
三
二十年前。
建宗和王高進了同一間中學,建宗仍是學年第一,王高則仍是學年差不多最後第一。他們仍然一起畫畫,但王高除了畫畫,好像更熱愛於賺那些小錢。當時那些潮流雜誌最愛附贈一些潮物,如帽子、毛巾,然後標個高價賣出。王高最愛買那些雜誌,把潮物賣出,再把雜誌租給同學看,賺了的錢卻不知花到那裡去。
「……當年那些雜誌賣三十五塊,我知道有很多同學只想要那附贈的潮物,我就把潮物用二十塊賣出去,剩下的雜誌,就用十塊一天租給同學看,其實那些雜誌裡都是廣告居多,看完整本只需要幾個小時,那為什麼用十塊租出去?因為租書店的租價是十五塊,我用十塊租,當然同學都找我,我只要租出兩天,買雜誌的成本都回來了!好啦,這些小聰明我還是不再說了,我見到校長已經在翻白眼。」台下又是一陣笑聲。
高中畢業後,建宗以優異的成績進入大學,他按照自己成績選擇了可選讀的學系中最好的一科:會計。王高則離開了校園,開始教畫生涯,而他,卻因學業繁重,停止學畫畫了。建宗差不多把所有時間都投放在學業,基本上除了小組的功課被組員拖後腿,其他的功課差不多都是A的成績。這時,王高也常約他吃飯,但建宗實在太忙,很少應約,慢慢的,他們的聯絡也少了。
「……中學畢業後,我沒有繼續升學,而選擇了投身社會,發展我最熱愛的畫畫事業。好了校長,先跟你道個歉,其實我剛才說那些小聰明賺公方法其實是有原因的。我在中學的時候,已知道自己不是學術的料,也很清楚自己最愛的其實是畫畫,但我也知道要依靠畫畫維生是不容易的事,所以我才不停用小聰明賺錢。這些錢我一元都未花,而是托我的畫畫老師幫我開了一個投資戶口,全放進去了。畢業後,頭幾年我過得也是很苦的,除了教畫畫,還打幾份兼職,不過幸好我投資得早,幾年後,投資的收入也讓我可以全心投入到畫畫事業中。」聽著王高的演講,建宗才知道他當年發生的是什麼事,他心想,如果他當年願意應王高的約見面,必能得知他那些年的苦況,幫助他一下。不過算了,他自己過得更苦。
四
十年前。
建宗結婚了,原因是他差不多年紀結婚了,剛好身邊也有個不錯的女孩,就結婚吧。結婚後一年,他們有了孩子,也有自己的房子,要供三十年。建宗的壓力更大了,當年他以優異的大學成績進入了一家很大的會計公司,但他數年的營營役役,也總是沒有什麼好成績,他老闆常說他除了會計就什麼都不懂,但念在他這些年的努力,也讓他撈了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至於王高,建宗已很多年沒見他了,但沒所謂吧,那有時間見面。他常常在想,雖然自己不投資,但若果把交朋友看成是投資,王高可能是他最失敗的投資。建宗一直維持這個想法,直到有一天,他在報章上看到王高的名字。
「……過了幾年的以畫畫維生的生活,我開始有點成績了,不過仍然沒有忘記終身學習的道理,一直都在跟我的老師學畫畫,直到有一天,我因工作過時,不能趕及老師的課堂,我開始覺得學畫畫都的挺麻煩,總要花很長時間去坐車到老師的畫室,就是這個念頭讓我靈機一觸。那個年代視像通訊剛剛興起,到底畫畫是否可以用視像通訊的形式來進行?我和老師嘗試了第一次的視像教學,發覺效果也不錯,然後老師跟我說:『其實我也有很多學生都有同樣的問題,不如我們嘗試弄一個畫畫老師的配對和視像教學網站吧!』就是這個念頭,改變了我的一生。」聽到這裡,建宗開始後悔自己的人生。
五
五年前。
隨著資訊科技的發達,社會產生了極大的改變,全球一體化開始了,建宗的會計公司開始把會計工作外判給菲律賓或印度的會計公司,這意味著公司不需要那麼多員工了,建宗成為了第一批的犧牲者。在那之後,建宗因為只有會計的技能,只能繼續找會計的工作,但人已過三十歲了,又如何跟年輕價低的新人競爭,最後,他終於以一個新人的工資找到一份會計工作。
過了不久,老婆帶著孩子離開了,因為建宗沒有錢繼續供樓,樓被銀行扣押了,老婆決定回外家了。由於沒有投資的習慣,建宗只能過著一天得一天的生活,每天重覆一樣的工作。他開始發現,其實他並不喜歡會計,只是當年選了會計,就當起了會計的工作,他還是喜歡畫畫,但這麼多年沒畫了,還能畫嗎?有一天晚上,建宗收到一個電話,是王高,原來王高從舊同學口中得知他的情況,想看看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助他,但建宗只覺得他是來諷刺他的,狠狠大罵王高,說些什麼貓哭老鼠的說話,就掛線了。
六
今天。
「……如是者,我成為了天使基金投資人,大家應該留意到我的投資對象大多都是跟藝術有關的,這是因為我希望熱愛藝術的年輕人們,不要像我當年那麼辛苦,我希望大家都能少走幾年的冤枉路。
好了,說回投資的題目。我的父母輩讀書不多,很多人都覺得投資跟賭博一樣,大多抗拒投資,但我要說,大家一定要從小學好投資,因為,投資並不只是說買股票這麼簡單,我們人生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投資。如果拋開感情不說,我們交朋友是投資、選擇學科是投資、選擇職業是投資、甚至選擇老婆也是投資。我想在這裡教你如何投資,如何進行人生的投資,至於想知道如何投資股票,可以到我旗下公司的股票實戰班……」再一次在一片笑聲中,王高續道:「人生的投資不同於買賣股票,買賣股票可以參考公司的業績、前景等多個因素,是可以捉摸得到的。但人生的投資有太多未知數了,你不會知未來社會會如何演變,你不會知你身邊的好友會變成怎樣,你更不會知你未來的老婆會不會有一天變心,所以,你只需要投資兩件事:投資在你一定不會後悔的東西,和投資在你愛的東西。
我熱愛畫畫,所以我投資在畫畫的事業,縱然失敗,我也不會後悔,總比找一份不喜歡的工作為好,而當我投資在畫畫後,因為我熱愛它,我不想失去它,我就會用想盡任何方法去保有它,結果讓我產生了「畫」這個網站。我與我老婆結婚,不是因為她美,不是因為她容易追、也不是因為她能幫助我,而是因為我愛她。當我愛她的時候,就算當年我追不到她我也不會後悔,就算未來她離開我,我也不會後悔,因為我愛她,而當我愛她的時候,我會用盡所有方法去愛她,結果,明天就是我和我老婆的十週年紀念了。……」在一片喝采聲下,建宗低下頭,細細體會著王高的說話。
建宗突然有很多的後悔,後悔腳踏實地,說腳踏實地根本是假的,他根本就是害怕投資;後悔只顧讀書,不去嘗試不同的東西,讓他根本不了解自己;後悔放棄畫畫,讓他唯一知道喜歡的東西也失去了;後悔選擇會計工作,原來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東西……後悔的東西還有很多,原來,他是人生投資中最大的失敗者,而最大的投資失敗,就是王高……
建宗覺得自己無力再面對王高了,他默默的站起來,走向禮堂門口準備離開。這時的演講已進入問答環節。「以下是最後一個問題了,請大家把握機會。」校長鼓勵畢業同學道。「王先生,請問在你的人生中,嘗試過投資失敗,或是你所說的後悔的投資嗎?如有,讓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次?」
「有。這是我永不能忘記的一次失敗的投資,我最後悔的投資。這個投資是我一位朋友,我的兄弟,一起成長的鄰居,一位我一生都不能忘記的人。我後悔的,不是把時間花在這個人身上,而是沒有花更多的時間在這個人身上。自小我就很重視這個人,但或許是我太重視他了,我不敢跟他說太多他不喜歡的東西,這也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小時候我不敢說服他投資的重要,到了長大後,我希望和他保持聯絡,也想邀請他和我一起去開發「畫」,但他卻好像不想見我,我卻怕他不高興,竟不敢再去多約他幾次,到他後來有困難,我終鼓起勇氣去找他,希望去幫助他,卻被他拒絕了,但我竟沒有考慮他的感受,或是我太考慮他的感受了,我沒有鼓起勇氣再去找他。
我常常在想,可能我只要再花一點點功夫,做多一點點事情,我們今天不致於成為陌路人,這個人是我人生最失敗的投資,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希望能好好的跟這個人喝個大醉一場,再互相扶持,共闖一番事業。我真的希望能再有一次這樣的機會。」王高望向正慢慢步向禮堂門口的一個背影,續道:「可以嗎?」
只見那個背影停下腳步,慢慢的轉身,建宗,已是熱淚盈眶。
完。
(突然覺得有很濃的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