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Mom's Dark Cuisine // 妈妈的黑暗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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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最害怕吃两样东西,一样是茄子,另一样是豇豆。

之所以害怕,完全是拜我妈所赐。

在我家,厨房重地一向都是我妈的主战场。从小到大我家里没买过一本烹饪书,我妈也不喜欢看电视烹饪节目,她所有做菜的能力都是师从于我姥姥,再加上后来自己融会贯通以及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掌握了能够做一大桌子八个菜的技能。据我爸说,结婚前我妈只会西红柿炒鸡蛋跟包饺子,我姥姥觉得姑娘家要是不会做饭,嫁到人家家里肯定要受婆婆欺负的,才对我妈进行了“魔鬼式的集训”——每天的一日三餐均由我妈做。结果在一个星期内,我妈的做菜水平从西红柿炒鸡蛋飞跃到了青椒炒肉丝。

我妈做菜的主要方式是炒和炖,而且三十年如一日贯彻“凡是青菜以炒为宜,其他以炖为宜”的战略方针。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恐怖到令人发指的炒茄子和炒豇豆。

茄子和豇豆是老家夏天最常见的两种蔬菜,每到这时候,它们就会在我家的餐桌上扮演主角。我妈常常会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从菜市场捎回来几个茄子或是一把豇豆。她炒茄子跟豇豆的方式基本相同:热油煸炒葱姜,茄子洗净切条,豇豆切段,放进锅里翻炒,中间加入酱油和盐调味,最后出锅的菜连颜色都是有点黑乎乎的,味道更是难以入口,基本跟“色香味”沾不上边。如果只买茄子和豇豆两者中任何一种还好,至少还能有其他菜吃;如果不巧两者同时出现在她的菜篮子里,那就是比较悲伤的故事了,我只能喝稀饭吃馒头吃到半饱。

在我青春发育的少年时代里,茄子和豇豆一直是我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它们在我的味蕾上留下的标签只有“难以下咽”这一个。后来我在外面吃过红烧茄子、干炸茄子、炸茄盒等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茄子并不是只有炒这一种做法,不管是红烧还是干炸味道都很好,可惜我妈只会清炒。至于豇豆,现在还停留在阴影里,估计一时半会没法走出来了。

其实在我对吃的记忆里,我妈百分之百算得上是我“黑暗料理”的启蒙老师。

小时候有一次从电视上听说了豆腐脑这种东西,便傻傻地问我妈豆腐脑是什么。我妈也没解释,只是说改天她做给我吃就知道了。

为了能让我顺利吃到豆腐脑,我妈特意去做豆腐的人家要了一碗点豆腐用的卤水。卤水拿回来以后就被她放到了橱子里,而且这一放不知道多少天过去了。在我都忘记豆腐脑这回事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到家,我妈兴高采烈的对我说,今晚做豆腐脑,让我尝尝豆腐脑是什么味道。我一听顿时也来了精神,一步不离的跟着她,看她打豆浆、煮豆浆到最后点卤水,然后等着豆浆慢慢结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虽然做豆腐脑的过程是新奇的,但是等待对于孩子来说却是无趣的。我等着等着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等被我妈叫醒的时候,她已经把做好的豆腐脑盛好放到我面前,白花花的豆腐脑,每一块都像是一朵小棉花。我当时高兴地抓起勺子就吃,结果第一口吃进嘴里差点又吐了出来,因为实在太难吃了。

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毕竟是我妈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不能这么驳她面子,所以我忍了忍硬生生咽了下去。我悄悄地抬起头,看到我妈正在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我,我连忙挤出一丝笑容回应她。我用眼角偷偷瞄我爸,发现他正在淡定地吃碗里的豆腐脑,那种从容不迫让我立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豆腐脑应该是很好吃的,我觉得难吃是不是因为我吃的方式不对?于是我模仿我爸的样子,从容地吃了我人生中第二口豆腐脑——果不其然,跟刚才一样,还是那么难吃!

那天我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吃光了那碗豆腐脑,吃完后坚决地拒绝了我妈再添一碗的提议,赶紧说已经吃饱了,然后一溜烟跑出去玩了。

此后的十多年里,我但凡听到“豆腐脑”这三个字便忍不住摇头,坚决不想再重拾起那黑暗的记忆。

直到前年我去济南出差,有天早晨本想品尝当地的知名小吃油旋和甜沫,可是去晚了,早餐店老板告诉我只剩下豆腐脑了。我本能地拒绝想换一家吃,同事却非要留在那家,而且还要了两碗豆腐脑。豆腐脑端上来,呈片状,不是记忆里像棉花团似的模样,汤稠且略发黄。我眉头紧皱像试吃明知有毒的食物一样缓慢而又艰难地尝了一小口。就一小口,我原本紧皱的眉头瞬间打开,差点拍桌子怒吼:这哪是豆腐脑?豆腐脑能有这么好吃?

从那以后,我慢慢地接受了豆腐脑,打开了心结,当年对豆腐脑的糟糕回忆也彻底瓦解烟消云散。再后来,我住的小区外面开了一家专门做豆腐脑的快餐店,汤底更稠更有料,有香菇木耳甚至还有肉丁,配有韭花酱、辣椒油等调味料。它刚开业的一个星期,我几乎每天早上都去那吃一小碗豆腐脑和两个油酥饼。

还有就是烧卖。以前我始终以为烧卖是糯米馅的包子,见过烧卖真身以后,看到它们皮薄馅大的模样,我才知道又被我妈骗了……

虽然我妈做菜的水平实在一般,但还是有压箱底的拿手绝活——炖鱼。鱼选最新鲜的活鱼现杀,拿回家刮鳞洗净、切成段,然后鱼段过油,之后加入水和葱姜辣椒等辅料,大火炖开转小火,小火慢煨直到汤泛成奶白色,出锅前加入适量醋调味。方法虽然简单,可是却非比寻常的美味,尤其是鱼汤,辣中带酸,十分开胃,光是就着鱼汤我就能吃下满满两大碗饭。

大学离家去外地上学,毕业后又在外面瞎混了这么几年,每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吃到我妈做的菜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每次回家,我妈便像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似的,忙活半天,做上一桌子的菜。不过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在她脸上刻下皱纹,却无法改变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厨艺,方式依然是炒和炖,味道也还是原来熟悉的味道。

独自在外的日子曾想复制那十分怀念的鱼汤,不过尝试多次皆以失败告终,感觉总是缺少点什么,可能是始终融不进家和亲情的温暖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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