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计可消除,西风一夜尽残红|三个一|月旦评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一剪梅》

金石录后序云:“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饭蔬衣綀,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赵明诚与李清照结婚方两岁,便负笈远游、寻访名胜。这在当时也属正常,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苦了家中娇妻。

其时易安不过双十年华,不忍久别,便写这首《一剪梅》在锦帕上,送给丈夫。“轻解罗裳”,即挽住、提起裙裾。孟浩然诗云:“舟人牵锦缆,浣女结罗裳”,便是舟人引船、浣女曳裙。可惜易安纵有风情万种,也无人赏,只能“独上兰舟”了。能赏易安的人在远方,唯锦书可期。锦书但传字、词,而无以致情。终归“此情无计可消除”,独萦绕无尽。全词流转纯如、天真自然。

通过文字传播的亲吻是不会到达其目的地的,它们在路上就成为鬼魂们彼此酬酢的酒醴。正是靠着这些丰富的营养,鬼魂们得以大量繁殖……为了将人类关系中的各种鬼魂因素尽量剔除,从而营造出自然地交流,实现灵魂的宁静,人类先后发明了火车、汽车和飞机……而人类的敌人却已变得更加沉着,更加强大。在邮政之后,人类又发明了电报、电话和无线电。看来,幽灵们不会受饿,而我们却将灭绝。
——弗兰克·卡夫卡

中国文人多做闺怨诗,“闺中少妇不知愁, 春日凝装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教夫婿觅封侯”便是。可男人写来,总觉得有些别扭。薛涛气格雄浑,不常作小女儿语。鱼玄机不值一提。惟李清照、朱淑真知其真味。前者从幸福美满到国破家亡,后者则婚姻不幸自怨自怜。


易安四十三岁前,与赵明诚琴瑟和谐,考究金石(青铜器、碑刻),悠游潇洒。词风当是娇俏可爱、清水芙蓉。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如梦令》

卷帘人真是个笨蛋啊。昨夜“一番风雨,一番狼藉”,还说今天海棠依旧?你个猪,明明是绿叶饱满、红花消减才对。“知否,知否”既俏皮又无奈,犹有几分伤感。易安心思细腻,百转千回,俱在此中。


谁知四十余岁,竟有家国之难。靖康元年,易安四十三岁,金人破汴京。虽家在山东,亦不得不奔走江南。三年,明诚卒于健康。此后不过颠沛流离。正是玉箫声断,风扫残红。古诗中秦楼、玉萧是专有名词,特指弄玉萧史故事。秦楼、秦娥、秦鸾之类说女子,玉萧、乘龙之属言夫婿。玉箫声断,自是哀思亡夫。“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要问“门外谁扫残红”,那是“夜来风”。一夜无言,一街空寂。以前尚有雁传锦书,现在无可寄托,唯行云漫漫,天际无垠,盼魂兮归来矣。

梦断漏悄。愁浓酒恼。宝枕生寒,翠屏向晓。门外谁扫残红。夜来风。
玉箫声断人何处。春又去。忍把归期负。此情此恨此际,拟托行云。问东君。
——李清照《怨王孙》


大约我们中学时代就知道词分婉约、豪放。婉约词宗淮海、易安。淮海词虽多情,而诗、文皆豪迈激越,以天下为任——易安亦然。易安诗如“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真壮怀激烈;犹有“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之讽刺。

一面儿女情长,一面天下有恙。前者入词,是北宋习惯;维遭逢巨变,不能不歌咏故国、忧思战事,后者亦渐为词矣。“九万里风鹏正举”焉有不如“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者?

词或可分婉约、豪放,人则难分。淮海也许是婉约词家,却不是婉约诗人。易安连婉约词家也未必见得了。即便同为豪放词,苏、辛亦多不同,于湖、芦川别出机杼,至于竹山词,堪称兼而有之,自成一派。读词者应自察之。


PS:

09、10年时,我从书店淘来《重辑李清照集》一册,内附李清照事迹作品考,甚喜。后来,某前任亦爱之,加上易安词我已抄完,就送了她。两三年前,我又想读易安,翻翻自己抄的,字丑看不下去,于是再买王仲闻先生《李清照集校注》一册。大约一年后,好友欲读易安词,送之。

去年买书时凑单,见《李清照集笺注》又出修订,问友人,曰增订颇多,已近600页。我想想左右不过13、4块,《校注》也才400页,就买了。买回来一想,我不是有《李清照资料汇编》吗,还要你的集评作甚。算了,反正自己抄的是看不下去,新本又补阙几首,也不算亏。

再说王仲闻,论文不计,笺注诗文,有《南唐二主词校订》、《李清照集校注》;另注解《诗人玉屑》两册,并参与《全宋词》校订,作《全宋词审稿笔记》。除全宋词外,我都读了。《李清照集校注》送人。《南唐二主词校订》嫌其太略,用新出《南唐二主词笺注》代替,送友人。《全宋词审稿笔记》,许是落在雨崩。只有《诗人玉屑》尚在,然而不过草草看完一遍。旅游完回家收拾东西,发现丢了,一想,深感对不住老先生……

李清照集笺注》的作者正是上一篇说秦观用《淮海居士长短句笺注》的作者。这绝对是一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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