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我和他拿着行李来到一个车站。
黄昏薄暮,光线忽明忽暗。
候车室里坐满了人,鸦雀无声。
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面无表情、沉默不语,感觉不到任何情绪,死寂一般。
被告知,所有人都将随机安排列车班次以及座位,并且不允许携带任何行李。
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旅客走了一批又一批。
当我混混沌沌坐上列车,发现旁边尽是陌生面孔,才惊觉和他已经走散。
想立刻下车寻找,但是再想不起他的名字,他的模样。
心里顿时洋溢着不甘。
一辈子的过往,几十年的陪伴,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吗?
就这样被迫全部清零,被迫遗忘了吗?
这旅途没有了他,只有巨大的孤单,巨大的悲伤。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车窗外有了点明亮。
往窗外看,万家灯火,一个安静陌生的地方。
原来列车悬浮在半空之上。
旅客一个个开始下车,走出去,突然变成水晶球般模样,各自飘到不同的地方。
而我也忘了很多很多,不管如何努力回想,都想不起遥远的过往。
只是心里,有一个地方,空空荡荡。
仿佛一打开心房,就能悲恸地哭一场。
02
白水寨,我爷爷成长的地方。
那天下过一场雨后,乌云散开,阳光又开始舒展。
小山坡上泉水叮咚,小径通幽。
爬上半山,俯视下方。一片静谧,一片灿烂。
爷爷,您看,这就是您最爱的地方。
它那么清甜,那么漂亮,您怎么舍得离开?
在您离开的半年前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和您漫步在一座山上。那里有一栋栋别墅,您指着其中一栋说您看上并买下了这个地方。
现在回头想想,我真愚笨,那个梦如预言一样,但我却每天每天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时间给您陪伴。
2015年,您过生日,我没能回家给您祝寿,在电话里,您说:"你还年轻,外面一大片花花世界,要好好奋斗。我很好,不用挂心。"
不久以后,您喉咙有点不舒服,由于每次去检查都要被抽血,您再不愿意去医院看医生了。
您把儿女媳妇都叫到房间,跟他们说您从小到大的一些故事。
您一向硬朗,身体检查也是健康。可是,最后却走得那么突然。
我没能赶回去在您床头陪伴,爸爸说,那天半夜,您走得很安详。
由于种种原因,等到我赶回去,看到的只是一方矮矮的坟。
那小小的地方,埋葬了一个讲述了九十载的故事。
安守清风朗月,花开花败。
静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归于原始。
03
2016年1月9日,我又梦见了您,您告诉我,您过得很好。
有些悲伤适合埋在心里,正如石油应该深藏地底。
快两年了,我走过许多路,遇见许多人,到过许多地方,写过许多文章,但仍然无从述说心里那份茫然无助的遗憾。
我害怕被安慰,害怕被同情。
我不需要。
因为那不仅仅只是悲伤,它并不简单。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馈赠。
它说明您一世活得平安。
我相信,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消散。
岁月如歌,这一秒你在吟唱,往事对于此刻来说已经暗淡,但它依然是存在的,完整的。
我的意识走到今天,已经没有了您的陪伴。
但是曾经,那些时空,我依然年幼,您依然健朗——它们仍然在发生着,在此刻我见不到摸不着的地方。
04
“时间并不是流逝着的!
那片刻不停地进行着的只是时间呈现给我们的模糊面目。
而在时间内部,是博大开阔的。
若将它的每一刻,每一刹那,都无限地细分开来的话,会发现,时间的行进,其实都在向着‘停止’无限地靠拢。”
曾走过千百回的路,有你我的脚步。
后来,我再没有梦见过您。
也许您已经坐上列车,去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有聚,终究有散。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爷爷。
图片原创。
水墨画《站》《烟霞》为昔日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