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湿的青春会短路 | 月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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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8岁——
牛顿进入了剑桥大学三一学院,
爱迪生发明了利用钟机自动发送电讯及二重记报法,
肖邦创作出第一首作品B大调和g小调波兰舞曲,
田小颖进了跑马山国道边中石油旁的一家便利店上班。

02
便利店小小的,但是工作量很大,卸货分类上架检验清洁等等粗活都……不用我干。
用安可的话说,那就是他负责粗活累活,我负责貌美如花。

哦,安可是我同事,一个23岁的大男孩。
不帅,矮矮胖胖的,像只小浣熊。

我叫田小颖,刚从高考堆里捡回一条命来,我跟家里说我不上大学了,要把钱留给弟弟。
然后妈妈对我的态度立刻来了个180°转变,仿佛在那一刻起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女人真善变,怪不得我老爸选择和别的女人远走高飞。

03
早上七点,我推开房间的小木窗。
看起来并不远的地方有座山,跑马山,山上有座废弃的庙宇,庙里并没有和尚。

五岁那年,爸爸背着我爬上了那座山,那时正值春分,漫山遍野的红粉翠绿很美。
到了山顶,隐约可以眺望到大海。

那天黄昏,爸爸没有回家吃饭。
那晚,妈妈发疯似的跑去国道旁,对着来往的车破口大骂,声嘶力竭哭喊道:“你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后来,我再没有见过他。

04
从我家走去便利店不用五分钟,可是我却经常迟到,今天也不例外。
九点十五分,我走到店门口,看见一辆路虎在倒车。
倒后镜折射出一张有点沧桑的脸,啊,这个大叔,有点帅绝人寰。

他肯定是要进店买东西的,首次见面,我打算矜持那么一点点。
于是我迅速钻进收银台,露出八颗牙的阳光笑容等他进来。

果然帅大叔走了进来,目光锁定在我脸上。
他没有看货架上的东西,也没留意到蹲在货架下的安可,径直向我走来。
“请问你这有没有止痛药?”
我说:“何济公的头痛散可以吗?”
“拿给我看看。”
“哦,不在店里,在我家。我家离这里很近,只需要五分钟的路程,如果你想去药店买也可以,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帅大叔面无表情,然后用眼神谢绝了我,转身就要离开。
“你哪里不舒服吗?”我急迫地问了一句。

帅大叔立定,转过身问了句:“这附近哪里有住的地方?”
安可此时走了过来,像个捍卫自己领土的狼,额,虽然他身上只有猪的影子。

安可说:“你好,我家有几间干净的客房,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前往看看,从前那也是个小客栈,但后来倒闭了”
帅大叔用眼神同意了。

05
虽然半路杀出安可这个程咬金,但并不阻碍我和帅大叔的进展。
我主动靠近他,毫无章法地跟他搭话,他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我加了他微信,晚上,我躺在床上细细拉看他的朋友圈。

他微信名叫高杨,第一条朋友圈发于2012年3月3日。
配图中的他看起来十分俊朗,意气风发,身后一片紫红色,我认得,那是藏红花。
“A day is a miniature of eternity.”他写道。
定位是Iran。

我像柯南一样,不放过关于他的任何细节,还百度了他的名字,他竟然是个画家。
那一刻,我的崇拜与爱慕之心犹如黄河流水,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毫不留情把我冲垮淹没。

06
为了他,我人生第二次爬上了跑马山。
昨晚我看见他发了一条朋友圈,那是我模糊记忆里的跑马山顶。

晨光之下,他果然在那,还搭起了一个小帐篷。
他坐在凳子上,旁边立着一块画板,一手拿着酒瓶,嘴里叼着烟。

“提布卢斯说,你在孤独中也仿佛是一群人。”
我凑上前去,故作深沉地挑起话题。

帅大叔深吸一口烟,然后弹掉烟头,不紧不慢吐着烟圈,烟嗓十分性感:
“提布卢斯还说,少女受维纳斯的指引,偷偷穿过熟睡的看守中间,单独进入黑暗寻找那个青年。”

好吧,我承认我是个草包,因为我只准备了一句装x的话,只好说:
“少女不喜欢小青年,她只喜欢纳博科夫。”
高杨朝我点点头,说:“Hi,Lolita”。

07
“你为什么自己在这里喝酒?”
“因为,我有故事。”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我向他表现出迫切的眼神。

“我曾经爱上一个女人,她很美。她说她爱我,但并不想浪迹天涯。于是,转身跟一个宅男结婚了。这就是我的故事。”

“你走遍全世界了吗?”我问。
“不。还没去过地狱,也没到过天堂。”帅大叔喝了口酒。

“死亡迟早都找你,切勿凭自己。”我郑重其事地说。
大叔突然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很明亮,很好看,像个阳光少年。

他说:“你几岁了。”
“21!”我撒谎。
大叔的眼神告诉我他并不相信。

已经9点半了,我不得不下山赶回去上班。
恋恋不舍,我说:“大叔,我要回去了。”
大叔嗯了一下。
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语气十分坚定地对他说:“高杨!我愿意陪你浪迹天涯。”
他只给我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08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不到他的时间里,我一想到什么就马上发信息给他。
但是他从来不回。
然后我也各种自拍,配上矫情的文字发朋友圈,只有他可见。
他也从不点赞。

晚上我趴在床上,一遍一遍刷他的朋友圈。
哦,原来他去过新西兰奥克兰市一个叫怀托莫的溶洞,里面有无数只发着光的萤火虫,像繁星闪烁,如置身银河。
他还去过挪威的tromso看极光,红粉翠绿的光舞动在天空之上,如梦似幻,像极了我记忆中的跑马山。

09
迫不及待等到了天边微亮,我把HelloKitty的睡衣脱下,换上一条吊带裙,外面再套了一件校服,往山上跑去。
谢天谢地,大叔真的在那里。

今天天气不如前几天的好,阴沉沉的。
他终于动笔画画了。
他对我的到来并不惊讶。我在一旁安静坐着。

滴滴答答,头顶陆续有雨滴落下来,打在画纸上,立刻晕开了一片。
我们跑进帐篷。

我脱掉不算湿的外套,故意紧挨着他。
没有哪个男人抵得过18岁少女执拗的投怀送抱,我猜。
他刻意抵挡着我,我固执地黏着他,迷恋地看着他成熟帅气的脸庞,我看到了他压抑在眼底的不羁。

我自认为读懂了眼前这个老男人的一切,他的抱负、他的孤独、他的野心和他的需求。
我不顾一切吻他。
帐篷外雨下得很大,我的心乐开了花。

10
我们相处了16天。
我说:“大叔,不如你就择一城终老吧,我陪着你。等你老眼昏花了,我读报纸给你听。”
大叔说他从来不看报纸。

我说:“高杨,不如你就带我远走高飞吧,我好想去看看海。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找辆轮椅推着你。”
大叔说他不坐轮椅,太丑。

我说:“大叔,你为我做一件浪漫的事吧,除了你,我没谈过恋爱,我不知道浪漫是怎么一回事。”
大叔这回不说话了,他转过身吻我。

我以为只要我黏着他,就等于拴住了幸福。
然而,那天黄昏,停在便利店旁的路虎消失了,帅大叔不辞而别。
那晚,我发疯似的跑去国道旁,对着来往的车破口大骂,声嘶力竭哭喊道“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11
榛生说,萤火虫注定两个星期会死去,发亮的一瞬,它从来不及地要感激生命与爱情。
它没有时间去仇恨。

我想,我就是那只弱小却努力发着光的萤火虫。
我像柯南一样,不放过任何有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三个月后,我只身来到一个陌生的沿海城市,这里,有他的画展。
我住进廉价旅馆,窗外大雨磅礴,电闪雷鸣。
明天,明天我要美美地出现在你面前!
我强迫自己入睡。
可是心脏那个地方,却莫名其妙地压抑,沉重到无法呼吸。

12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奔赴展厅。
展厅门口立着一幅海报,上面有一个披着校服的女孩。
校服之下,是一条粉粉嫩嫩的吊带裙。
女孩笑得既狡黠又羞涩,晨光之下,身后是云烟萦绕的山,仿佛还能看见海。

我笑了,笑得很大声,很放肆,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后来,有工作人员走过来,叫我离开,说画展取消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你自己上网看看吧。

我双手颤抖地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那熟悉的名字——
很爱造假的新闻,说一个叫高杨的画家于昨晚卧轨自杀了,哈哈,真好笑,怎么可能呢?

13
我像个没事的人儿一样,安静等待公交车,面无表情投了两块钱。
到站,走了几百米,回到廉价旅馆。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上天台,仿佛当初爸爸背着我,一步一步爬上跑马山顶。
我坐在楼顶的边缘,看着这个美丽的小城市,远处海天一线,很美。

“你为什么自己在这里喝酒?”
“因为,我有故事。”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我曾经爱上一个女人,她很美。她说她爱我,但并不想浪迹天涯。于是,转身跟一个宅男结婚了。这就是我的故事。”
“你走遍全世界了吗?”
“不。还没去过地狱,也没到过天堂。”

我的双脚悬在空中,低头,看见楼下慢慢聚集起许多陌生人。
警察拉开一张小小的网,拿着高音喇叭冲我喊道:“别冲动!想开一点!”

闭上眼睛,我暗自盘算,那小小的网,接得住我这18岁,甜蜜又沉重的爱情吗?

大叔,就让我为你做一件浪漫的事吧。
除了你,我没谈过恋爱,我不知道浪漫是什么一回事。
但我猜,应该很美。

Photo by Wane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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