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家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还有些地方会有盛大的灯会、灯谜、舞狮子、庙会、晚会等习俗。又是一年中秋节,八方百姓盼团圆。中国的中秋节跟春节一样的隆重、热闹,富有地方特色。
中秋佳节,人团圆。那一轮圆月,那一个个圆月饼,照进了游子心,写满了相思意,再远的归途,外出的人儿,尽一切的可能,回家过中秋。
中秋了,远方的佳人归来了,外出的商人归来了,流浪的浪子归来了,务工的民工归来了。而我的父亲,却永远回不来了。他住在天堂,与我们天上人间两相隔。
中秋了,我盼团圆!盼父亲,归家来!可我踮着脚,盼啊盼,盼啊盼,盼了三年了……。
中秋佳节至,忆父月圆时。父亲,魂兮梦兮归来吧!
父亲,中秋了,我只想给您点一盏灯,让它照亮您黑夜中归家的路……。
曾经,为了生计,父亲每每去别的乡镇进土货,五月的粽叶,六月的干笋,八月的板栗,腊月的木炭。父亲都是用肩膀和双脚,代替了货车。他的足迹遍布安仁县的关王、豪山、羊脑、竹山、华王、承坪、坪上、平背、龙海等等;甚至还有紧邻安仁更远的醴陵、茶陵、界首、资兴、东江等等。父亲走了太多的路,走着走着,常常赶不到家,天就黑了。漆黑的夜里,父亲是个劳累极了却还未归家的挑夫。
父亲是个名副其实的挑夫。母亲偶尔也会跟着父亲进货。母亲说,她总是害怕,没有火把和电筒时,就去农户家里借三根香烛,靠着那星星点点的火星儿,大半夜摸回家来!很多时候,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连农户家的香烛都讨不到。母亲说,饥渴还是小事,最难挨的还是那如影随行的莫名恐惧感。一次,半山腰上遇着一个精神病人,一路追着父母亲不放;一次,深山里遇着一头野猪,几只野兔,一闪即过。光是那黑夜里的影子和声响,也足以惊吓到渺小的孤行者。母亲说,当饥饿、疲劳和恐慌时,唯一能让他们坚持前往的理由,便是家中灶台上三个紧紧偎依的摇摇欲睡的幼小身影。是家里那一点油豆摇曳的灯火,让他们有了勇往直前的勇气和力气。让他们在漆黑的夜里,走了一夜又一夜,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父亲挑工摸脚,足有大半辈子。父亲的家很穷,17岁时父亲的父母双亡,从此,他便挑起了一个家,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是父亲养大了年幼的弟弟妹妹们,给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
父亲娶了母亲,用一小箩筐的谷子,过了一年的光景。母亲就在没有油水的萝卜叶子拌饭,清悠悠能照见人影子的海带汤中,生下了三个孩子。父亲的担子更重了,他一头挑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一头挑着自己的老婆孩子。父亲挑着重负,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挪,挪着走着,常常天黑了,他还没有回家。漆黑的夜里,父亲从来不曾舍弃过我们丝毫。
1990年,父亲37岁,他用自己的肩和脚,从17岁起经过苦难打拼的20年,终于累积了一笔财富,一跃成为安平镇三个万元户之一。
父亲尝试不再做挑工摸脚的挑夫,他花两千元投资大米交易生意。即把安平镇里农户多产的粮食低价收购远销广东等大城市趸出,一买一卖赚取之间的差价。那趟远差,父亲没有亲自押车,而是让一个晚辈押车远销。事后,这车米传闻被半路扣押,本钱和大米,全都如泥牛入海,打了个水漂。曾让父亲巴巴指望着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就这样化为泡影消失了。父亲为大米的事还挨了自家侄子的一脚,那一脚就硬生生蹬在胸脯上,母亲说,因为这样,吓坏了她,所以,之后再没让父亲去冒险改行了。做个老实本分的挑夫,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亏本之险。
断了梦想的父亲,如折翅的天使。生活的枷锁,如魔鬼的厉爪一样,掐着他的脖子。父亲依然挑着自己的货物,赶往不同的集市,一夜又一夜,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我们一天天长大,家里的花销越来越多,学费也越来越贵,父亲却一天天老去。再后来,父亲花了一点钱,做了一副板车,两个轮子,几块木板子,总比一根扁担两个肩膀挑着轻松。
常常,乡间小道上,父亲拉满了货,车轮陷入淤泥坑里,一个人弓着腰,样子如熟透了的虾,整个人弯成一张弓,胀紫了脸,汗水浸湿了整个身子,沿着父亲的腿杆子往地上淌。
父亲身上的味道,是浸泡着臭汗水的味道,酸哄哄的臭汗味。我闻着闻着,长大了;我闻着闻着,闻到了生活的沉重,闻到了如大山般憨厚的沉稳,闻到了如海水般腥咸的父爱。
父亲总是很忙,很累。他从来没有领我们去过游乐场,去过电影院,去过……。但是,我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突然不愿意去上学,是父亲用自己坚硬的背背着我,送去学校;我还记得,哥哥大学毕业了,而我也毕业远离家乡去长沙上班的那个午后,父亲背着手低着头跟着汽车送行的身影,至今还活生生就在眼前。父亲,用他特有的方式领着,爱着,护着我们。
父亲苦了一生,等到我们渐渐长大,父亲却生了重病。苦苦煎熬了六年,终于无力挣扎了,2014年,抛下亲人们撒手人寰,这年,父亲刚好六十岁。
六十岁的年龄,原本还可以很年轻,还可以有大把光阴享受天伦之乐。父亲的死,让我有种想要克隆人类的冲动,因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残忍让我常常夜半惊梦。梦里的父亲,依然廋骨嶙峋,依然忙忙碌碌,依然守护着我们。
父亲,活着的时候,从未游山玩水,却用一双赤脚,走遍了安仁的角角落落;父亲,活着的时候,从未吃过山珍海味,却用一片薄舌尝遍了生活的酸酸苦苦。
父亲是幅价值连城的诗和画,但我却无法落笔,笔笔难描父亲的灵;父亲是曲天籁之音的歌和曲,但我却无法张口,声声难唱父亲的魂!
有歌道:父亲,就是那攀登的梯。父亲,就是那拉车的牛……。
父亲,中秋了,我只想给您点一盏灯,让它照亮您黑夜中归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