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往事 - 香港,我曾經的家 | 月旦評 | A City A Story Photo Weekly Contest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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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港城,日落, Sony A100

我回来了。每次回来香港都是来去匆匆。

離開了香港這麽多年,大部分對香港的記憶都停留在小時候。有人说三歲以下小朋友什麽都不會記得,其實不然。我就有很多小時候的碎片記憶。記得兩,三歲的時候住在觀塘裕民坊。記得常常在樓下巴士站等巴士,去屯門找二舅父。也記得去過梅窩,在度假屋裏看到過彩虹。到現在在觀塘街頭上走着走着都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然後五歲時,那件事情發生了。有些事情,大人覺得没事,自己也以為没事,到長大了回想起来才發現,原来影響是一輩子的。二十多年後的今天,那天晚上的事情還是歷歷在目。那天晩上,我們玩了大富翁,然後她去洗澡。洗到一半她叫了我爸。我爸把她放在床上。她吐了很多,臭臭的,聞到有點冬菇的味道。我爸叫我姐打電話叫救護車。我二叔来了,他帶我和我姐坐的士去我嫲嫲家。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媽。

不久,我們搬了去北角樂嘉中心,地鐵站上面那楝。那時候東隧還没通車,過海還是要經金鐘轉車。我嫲嫲常常過来照顧我們。生活依然繼續。過馬路去對面街的樹人小學上學,星期日去灣仔圖書館借書,每日追卡通”伙頭智多星”,偶而去意粉屋吃批薩。那天晚上的事情從來再没有被提起過。有一天,我問我嫲嫲,“媽媽是不是死啦?” 我嫲嫲哭着説我真懂事。我也覺得自己懂事,也没有覺得想她。只是之後每天晩上一定要抱着我爸的手臂當抱枕才睡得着。

生活依然繼續。每年清明我們會去東華義莊去探望她。可是除此以外,任何關於她的話題再没有出現過。再之後,我爸再结婚了。我們跟着新媽媽搬了去沙田。那時候馬鞍山没有鐵路,城門河還是臭的。十歲了,要自己上學了。爸爸和新媽媽都要上班,放學就自己去新城市廣場吃飯,二十塊午餐錢我很懂事的只花十二塊買大家樂套餐,有時奢侈點就去買碗東東雲呑麵加小菜。跟舊親戚沒有聯絡了,去看她也越来越少。十二歲那年,我們移民了。從那時候起,香港就不再是我的家了。可是我和香港還是被一絲絲往事,一絲絲親情串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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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角城市花園, Sony A100

二十年,香港變化真是翻天覆地。就算只看從上次回來到現在,變化也是夠大的。上次回来,油塘站還没通車,去藍田探我嫲嫲從鰂魚涌一個站就到。現在去藍田要過東隧再坐兩個站,而我嫲嫲則躺在粉嶺醫院不能講話了。然而,去東華義莊還是那麽長途拔踄。從上環坐巴士,往薄扶林路上山去大囗環村,沿路經過無數彎路和海景,在域多利道墳場對面,小花販前的巴士站下車。我在小花販買了束菊花加劍蘭,走下那熟悉的梯級,来到她沉睡的地方。

有人説香港人真可憐,活着擠公屋,死了擠骨龕。一排排的骨灰龕,就是死後的安置所。她的骨龕在樓上第二層左手邊底下第二排。照片排得滿滿的,每次都要找好一會才看見,可是見到那一刻視線就離不開了。我早就記不起她的容貌,腦裏的唯一印象就是面前靈位上的照片。看着她陌生又親切的面孔我不爭氣地流下淚来。

這麽多年來失敗與錯折時如果有您的安慰會有多好。
這麽多年來成功和喜悦如果能跟您分享會有多好。

我擦乾了淚水,拿濕纸巾輕輕拭掉她照片上的灰塵,给她插上了花,凝視着她。腦裏的千言萬語,一句也説不出口。半刻鐘後,我轉身離開。畢竟,世上沒有如果,生活還要繼續。


~


我又回来了,才兩年的時間,香港又變了。西港線通車了。就連東華義莊這麽偏僻的地方也變方便了。我帶着我兒子坐地鐵,一站一站地告訴他站名。他很喜歡地鐵,和我小時候一样。我們坐到堅尼地城站,在那里坐巴士去東華義莊才二十分鐘。地鐵站出来走了一圈才找到巴士站,巴士號也改了。畢竟時變境遷了。可是那巴士還是沿着那條彎彎曲曲的路上山。路上還是有那麽漂亮的海景,還是在華人墳場對面下車,車站旁的小花販還在。我們買了一束花,菊花和劍蘭。我妻子幫我挑了最漂亮的。走過熟悉的小路,攀上那兩層樓梯,我再次走到她面前。我拉着我那蹦蹦跳跳的兒子説,“ 快来,叫聲嫲嫲。“ 不自覺地我的眼眶又濕潤了。我輕輕地把她的照片擦乾淨。我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能再看見她,我只知道,我們還會再回来的。

雖然我的家已經不在這里,但是,香港還是我的根。我還會寫繁體字。我兒子的名字用廣東話拼音。我的叔叔嬸嬸,我年邁的爺爺,他們還在這裏。還有她,還是長眠在這裏,看着香港的變遷。是的。某年某月,我還會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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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口環東華義莊, Sony A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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