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诗里孤独漫步》《温和地走进宋词的凉夜》|品乐书会|月旦评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爱中国古典诗词。所以我首先要分享的便是这两本书:

《在唐诗里孤独漫步》《温和地走进宋词的凉夜》。


大部分的诗词书,或者是讲格律的规则,或者对名句意境的赏析,或者是追溯诗词创作的背景以及诗人的经历等等。每首诗多是孤立的,最多是按照作者的生平进行讲述的。

而这两本书却如此与众不同。

作者夏昆把唐诗和宋词分别看作一个生命体。这个生命体不是李白,也不是柳永。这两个生命体分别是唐诗和宋词。

他把唐诗和宋词这两个生命的生平进行了讲述,让我可以清晰的了解到唐诗和宋词的经历与发展过程,更让我为他们的生命之美,感到无比的惊艳与震撼。


《在唐诗里孤独漫步》

作者称王绩的《野望》为“属于未来的诗”:

野望--王绩
东皋薄暮望,徒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这首五言诗,第三四句和第五六句分别对仗,第二四六八句押韵,确实符合律诗的格律。所以这首诗被当作唐诗的诞生。这首诗描绘的是乡村恬静而温馨的场景,清新自然,让人读后远离喧嚣,有种如沐清风之感。

王绩赋予唐诗生命,他的侄孙王勃使唐诗的童年生机勃勃。作者将十四的王勃比喻成朝阳的唐朝:“进代的自信与豪迈通过人生际遇转化成他满满的骄傲,再通过他的笔端抒写出来,即使是痛,都痛得自信,痛得潇洒,痛得壮阔”: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王勃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律。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魏晋文风奢华,而作者将杨烔称为“还诗歌一个男儿身”,“杨烔在诗人们还沉迷于石榴裙下的时候,从楼台亭阁中走出来,走向了高山,走进了大漠......用自己的诗歌为后人杀出一条血路,这条血路,指向秦时的明月汉时的关隘,指向不可攀登的蜀道,指向雄浑的大漠,指向真正属于唐诗的境界”。他讲述了卢照邻的“不辞横绝漠,流血几时干”的悲情故事,“无人信高洁,谁为表寸心”的骆宾王的坎坷。初唐四杰为唐诗赋予了鲜活而壮阔的生命,诗歌从此告别了华丽、卑微和媚骨。唐诗从此在中华文明史上,绽放着像太阳一样明亮的光辉。

当时代进入中唐,安史之乱将唐朝转入忧患和悲哀。唐诗的基调也随之发生改变。书中将中唐诗形容为大历诗人、苦吟、元和体、刘柳四条河流。中唐诗在山河破碎的风雨中,依然倔强的飘摇着,展示着属于唐的宏大和壮丽。

当唐进入暮年,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唐如同风雨中随时可以凋零的花朵,在最后的枝干上摇摇欲坠。书中将晚唐诗概括为咏史。杜牧的一句“隔江犹唱后庭花”,书中直指“用诗歌直接宣告了一个伟大王朝的灭亡”。“李商隐悲歌——蜡炬成灰泪始干,温庭筠执着于——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晚唐诗的消极、颓废之景,在书中一览无疑。

书中为诗人宋子问、陈子昂、张若虚、贺知章、王维、孟浩然、王之涣、王翰、王昌龄、高适、岑参、李颀、李白、张九龄、崔颢、钱起、刘长卿、韦应物、李端、崔护、张继、韩翃、张籍、朱庆馀、韩愈、孟郊、刘叉、贾岛、李贺、白居易、元稹、柳宗元、刘禹锡、杜牧、李商隐分别概括了一个标签,并以此为每个诗人立传,讲述了每个诗人笔下唐诗的个性和风骨。

例如,“陈子昂——为天地找一个心灵的家”、“王维——从繁华走入静谧”、“王昌龄——将绝句咏成绝唱”、“李白——寂寞于神灵和人群之间”、“杜甫——登高:生命中无法承受之痛”、“贾岛——苦吟 在人生的秋季”、“李贺——挣扎 在人生与诗歌的夹缝中”、“白居易——浮云不系字乐天”、“刘禹锡——用诗歌的长予挑战命的风车”、“杜牧——衰飒之气中的一缕清音”......

在唐的兴衰中,作者将每一个被卷入进代的诗人,进行了深刻而体贴的分析。那些蒙尘的故事,那些绮丽的诗句,将我的心与诗人命运、唐的脉搏结合在一起。在唐诗的澎湃、执着、激愤和哀伤中,久久不能平静。


《温和地走进宋词的凉夜》

作者同样将词的发展脉落,清晰的呈现在我眼前。

词,起源于唐代。作者列举了张宗橚的《词林记事》中第一首词:

好时光 唐玄宗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作者称此词为“一首颇有人情味的词”。我的天,我怀疑唐玄宗是现代人穿越了。除了他专情杨妃,这首词我觉得简直是适用于现代,可以命名为致美人,甚至赠小三等等。上阕写尽年轻女子之美,下阕则是语重心肠的规劝。很中肯也很白话,吟唱起来很有现代流行歌曲的味道。而这种起源于唐,发展在宋的“流行歌曲”,便是词。

然后,书中讲述唐中宗李显时期流行歌词《回波乐》的故事,时间变切换到晚唐。唐昭宗被军阀幽禁期间,写下了《菩萨蛮》:

菩萨蛮 唐昭宗
登楼遥望秦宫殿,茫茫只见双飞燕。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
远烟笼碧树,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

词虽然一般,但是唐昭宗的经历和李煜不免有几分相似。书中将“词境”的特点总结为“尖新狭窄”,“这种尖新狭窄正切合了晚唐诗人们的心理阶段,开始承担起替诗人抒发胸中情怀的任务”。“诗的句子太过于整齐,不如参差不齐的长短句更能描摹出那长长短短的心绪,诗的调子过于高昻,不如小红低唱我吹箫更适合在花前月下倾诉衷肠”。书中,将宋词比喻成小小的房间,“或是优雅的书斋,或是脱俗的精舍,更多是女子闺房”。

唐词是宋词之源,是唐诗人慷慨激昂之余的温柔。很难想象李白会写出这样的低吟:

忆秦娥 李白(作者有争议)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箫声哽咽,灞陵伤别,音尘断绝,这是怎样的哀伤。西风残照在汉家陵阙上,不知道诗人伤害的是别离,还是王朝。这就是词的味道,让人看过,陶醉在这种低落、哀婉的调调中。

唐词的哀味,夹杂在朝代的缝隙之中,而到了五代,这种悲哀则成为词的主色调。书中痛言“且把江山,都换了浅斟低唱”。这种低唱,自然是李煜,也只能是李煜。

望江南 李煜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游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回忆是痛的。

浪淘沙 李煜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现实是痛的。

虞美人 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书中讲述了李煜浪漫与伤痕累累的生平,让词的悲意俞加寒冷。一花一景,皆是词人深深的无奈和痛。这种无奈和痛,无处可诉,无药可解。唯有一阙阙悲词,可以承载词人的心情。却不知,这些美仑美焕的词,可以载走他部分的痛,还是让他心口的伤愈加刺痛。

从这时起,伤痛,也成为了宋词的基调 。宋的确是文人黄金时代,没有文人因进言而亡。在北宋的政治斗争中,贬官、远谪,唯独没有文人因此而死。这成为宋词繁荣的原因。没有文字狱,文人更加大胆在词中直抒脑臆。而那些贬官、远谪、才华无处施展的文人,将自己愤懑或风流....写成了宋词的精彩。书中讲北宋词人,有的是忧郁、有的是万家忧乐于心,有的是顾影自怜,有的是丧钟为繁华而鸣......而苏轼的词,在北宋而成为张扬、勃发的独特风流:

念奴娇 苏轼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祝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在这首澎湃怀古词中,写尽词人的豪放。然而纵有千般豁达,也仍然不免对际遇发出“人生如梦”的叹息。相比豪放的苏赋,柳永便是惋约词的代表:

鹤冲天 柳永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三变索性当上了流行歌曲作家。一句“换了浅斟低唱”与苏轼“一樽还酹江月”,同样离不开酒。或许,酒便是北宋政治风云赋予宋词的愁绪吧。

徽钦被俘,北宋终结。宋高宗在海上飘流了N久,才勉强坐上了颤颤巍巍的南宋龙椅。而南宋似乎一直处于征战之中,导致南宋名将不乏,但名相唯一。这唯一的名相就是中华千古奸相——秦侩。所以,在书中,作者总结“南宋词有一个沉重而悲凉的主题——爱国”。辛弃疾、岳飞,在沙场中、铁骑旁,写下了金戈铁马的词句。“长寿的陆游用他漫长的一生体验到的却是漫长的苦涩”。甚至南宋女词人,也会发出“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豪迈。

只是南宋的豪迈,永远不是唐的那种豪迈。或许,是南宋最后的挣扎与奋进。连绵600多年的唐宋文明,终于还是结束了。书中悲伤的最后一阙宋词:

虞美人 听雨 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账。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角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作者在词后,启用了他的想象力,描绘了一位老人“弓着腰,拄着柱,颤抖着回头走进门。身后破败的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在关门之时,唐宋的辉煌,也落幕了。


书的最后一段,只有四个字——繁华落尽,竟是如此沧凉。然而,却没有让我落泪。因为,我知道

——唐诗和宋词,从不曾落幕,他们是两个鲜活的生命,在穿越了千年的风霜以后,他们更加迷离而璀璨

——在你我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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