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一刻 #02 🕒 Moments of Life #02

那一天陽光燦爛。清晨的藍天裡,找不到一絲白雲。

我特別早起,路上行人還不多。再沒幾步,就到門口警衛亭了,經過附近的國小,校門前鳳凰花瓣灑落滿地。啊!現在是畢業的季節呢!日子都過得算不清楚了。 

在門口的是老警衛,他比我還資深。一如以往,我們以帶著階級距離的最大親切度互道早安。我心裡暗道,啊!他還不知道呢!下班要走時,再跟他道別一番吧!庭院裡的幾顆老松樹,老得感受不到時間流逝,對於熙來攘往的紅塵俗事無動於衷。今天也不例外。 

進了辦公室,看來我是最早到的一個了,誰料想得到,幾乎每天都晚到的我,差別在於比較早的晚到還是真的晚的晚到,最後一天竟然是第一早。 

辦公室地板上散落著箱子幾只,有些還沒封箱,今日要找人來一起寄走。書架上,桌面上,還有不少零散的文件、書籍與雜物。這就是我今天的工作內容了。 

一如往常地,開電腦後,去茶水間泡壺熱茶。回來倒上一杯,熱氣騰騰。電腦已經開機完成,裡面的資料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倒是還有些郵件該發,過去業務累積的人脈,該跟人交代一聲,或許在下一個旅程還有往來的緣分。公司內上上下下比較熟的同事,或是已經升格為朋友的同事,該確認一下是否都已經周到地招呼過了。人與人之間,不論是家族親戚,同窗好友,還是職場往來,到最終,就是你與他之間的有往有來,能到什麼程度,都是緣分。但盡心意,強求不得。 

也才幾封郵件的時間,竟然已經接近中午。同部門幾位年紀相仿的好同事們,已經來敲門。對,中午約好他們請我吃這最後一頓同事午餐。 

我堅持到附近我們常去的麵館。幾個人,每人點碗麵,一大盤的滷菜,就跟往日沒什麼兩樣,只是多點了啤酒。麵的熱氣騰騰之間,他們輪流發表感慨,多半還是表達羨慕我離去,這裡環境如何僵化無趣云云。幾杯台啤下肚,我沒有失去理智。其實,真正冒了風險的是我,他們繼續在這裡,穩定又優渥的待遇與福利,外人看來,其實應該是我羨慕他們。當然,要走是我的選擇。我也理解他們的埋怨,其實,我猜測人到哪裡都會埋怨的,總是有不滿意的地方,因為滿意的,好的條件,久了,就會是應該的。要走,看得比較明白。 

帶著一點微醺,我們結束這場十八相送,約好下班不再說再見。大家說老不老,其實都還年輕,未來還長著,也不怎麼感傷,這可是臉書無距離的時代呀! 

回到辦公室,繼續完成最後一個下午。箱子陸續送走,文件也整理完畢,電腦裡的資料,私人的,就都先上傳雲端再說了。郵件大致發迄,剩下的,這兩天再發也可以,畢竟郵箱還會保留一個月。完成最後的打掃後,下班時間竟然已經過了一些了。 

想到最後該做的一件事。跟老闆道別。 

老闆是個生活裡只有工作的人,樂於工作,也只有工作。我從來就不拿他當學習對象。共事八年有餘,足夠兩個大學生涯了,或者說都可以交六個女朋友了,人生八年,精華的八年,無論如何,都是我人生極為重要的一段。老闆在前四年只是資深同事,後四年變成老闆,彼此之間,有同事情誼,輕鬆的人際互動,畢竟他是個好人。但免不了有緊張的關係,出自於工作職場上角色的不同,以及對於工作想法的差異。都過去了,即將。 

我還記得,三個月前跟你提出要離職的想法,你臉色鐵青,勉強擠出一些問題與挽留,但也算是不歡而散。我可以理解,但離去這事情,是我的決定,卻看似對於還在的人的否定,這是我無能為力的地方。尤其,對於你,畢竟是在你麾下,你掌權時期離去,看似對你的領導打了一巴掌,無論我如何加上,身體健康之類的因素。明眼人,或你公司內的對手,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製造流言的大好機會。這我只能抱歉了。因為,有一部分,也是我認知但不會明言的感受。 

世界變得太快,而我們忙得太盲。塔內才數日,世間已千年。我也是在這一年裡,在偶然的機緣裡,窺見了自己看似順風過水的人生,原來貧乏而無知得可憐。不怪你,不怪你們,我原來也是你們。幸福是,在一套封閉的系統內,以自我完成的邏輯,能夠完成所有你需要的東西。可惜的是,我的邏輯已經重組,我已然回不到這個,或許從來就不屬於我的幸福系統。 

我唯一的盼望,就是相互真誠的祝福。 

「那我走了,再見。保重。」我說。 

「有空回來看看。」你說。 

於是,我欠了欠身,你頷了頷首。出門口前,我微微一頓。你,微微咳了一聲。 

就這樣,完成我們多年來共事一場的句點。下一次見面,就是熱情有餘而距離遙遠的主客關係了。 

拎起公事包與一袋雜物,回頭最後看一眼這相處多年的空間,空蕩荒蕪,一如當年我剛搬入的時候。多麽具有人生況味的一幕隱喻啊!鎖上門,交回鑰匙。走廊上,夕陽餘暉正灑遍走道,週五的下班時間,多數人都已經走了。我慢慢踱步,身影拉長在整個廊道,直到轉彎離去... 

警衛不在門口,可能是巡邏去了。預計的最後一個道別落空。 

黃昏的天空燦笑如花,暮色遍染朵朵相連浮雲。竟然,已經沒有一片藍。 

走出大門,不再回頭,我的身影消失於舊時的視線之外。 

走入喧嘩,最後回眸,卻已經看不到我往日的種種依戀。 

坐在回家的公車上,塞在週末夜的車流裡,腦子什麼都不想去想。這不是個浪漫的場景,我卻還是想起了鄭愁予的賦別...

這次我離開你
是風 是雨 是夜晚
你笑了笑 我擺一擺手
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


#momentsoflife Note. 此文為文學創作,非本人已發生經驗。尚未離職,仍待努力。


images credit: 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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