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里日記 B.L. Diary #04

「我那時候心想,這倒是罕見。你爸豬肉游向來不是到處串門的人,挑這個時候來,還帶著禮找上蔣老,這太奇怪了 ...」丸仔伯說。

我津津有味地嚼著滷豬舌,沒太關心這十多年前的細節,總之就是我爸找上蔣老了,那又怎麼樣呢?丸仔伯看我不專心還出聲讓我吃慢點,說吃不完都讓我帶走,要我別急著吃,仔細點聽。我聽到桌上的食物都歸我之後,反而不餓了,就把筷子放下,回神專心把這當成封神榜的故事來聽。

為了便於你們理解,以下的「我」改為丸仔伯,方便敘述 ... 話說,丸仔伯繼續說了:

...

我猜八成有什麼不便大聲嚷嚷的事,出於關心小游這年輕的市場同行,我於是放下手上事情,坐下來不出聲音仔細聽,也不露臉。話說蔣老要你爸坐下一起喝兩杯,你爸似乎就聽話坐下來,輕輕說一聲「謝謝啊,蔣老師。歹勢1啦!我不太會說話,就直接說了啊!想請您幫我們點事情,但也要請您幫著保守一下秘密。」

看小游就要一股腦兒地往下說,蔣老打斷他說,「小游小游,你可別見外啊!咱們也算是好多年的鄰居同事,雖然我過年才來賣春聯,但平時也是到這裡買菜,跟你買豬肉也是家常便飯的,既是主顧也是朋友,要是你看得起,也算是半個家人,我蔣老頭(不好自稱老蔣,你懂的)在台灣也沒什麼親人,你們都是我的親人!什麼事,我做得到的一定幫你的!你亂七八糟的其他事情能不說就不說,我看的出來你不想讓人知道,就說要我幹啥就好,放心吧!來!先喝了這杯再說!」

他倆乾了一杯酒,你爸趁蔣老倒酒的空檔,他也聽說過這蔣老喝酒後抓人聊天,侃起國共內戰的歷史,從戰場戰況、人物臧否,到家族失散、初戀青梅,可以說上個三天三夜,後面鄉音會越來越重,眼淚跟土話會越來越多,他固然有求於人,也不想整夜困在這。於是連忙說「真的是很謝謝很謝謝蔣老師!那我就直說來意了。是這樣,您知道的,我只是個豬肉販子,字沒認識幾個,做買賣沒問題... 但是呢,但是呢... 幫小孩兒取名就感覺有點不知道怎麼才好,所以,所以,才想來找飽讀詩書的蔣老師幫幫忙,幫我們取個好名字。就是這樣的,但就請您別跟旁人說起,好嗎?」

蔣老一聽可樂了(當然部分沒察覺的原因是人家說他飽讀詩書),用力拍了拍你爸的肩膀說,「好啊!這是大好的喜事啊,小游!我太榮幸啦,你請我來命名... 唉呀,真的是很高興啊,我自己膝下無香火,看你們年輕人成... 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實在是太開心啦!」蔣老還沒太醉,知道豬肉游沒結婚,突然迸出個孩子,還欲言又止,所以硬是把「家」這字給吞了,順道把領導人的教誨也給用上了,自己暗自得意了一把。

「來來來,無論如何,這毫無疑問是喜事一件,咱們得乾三杯!喝完就來想名字!」於是他倆又乾了三杯酒。酒續下肚,喜氣衝腦,嘿嘿,蔣老要開始大歷史教室了,我心想你爸今晚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名字啊。你爸有求於人,不好過於強勢,幾次想拉回主題,蔣老根本就沒聽到,自顧自地演繹了一遍他腦海裡不可忘卻的徐蚌大小戰役... 這一演繹就是個把小時,我原本要把沒賣完的一些丸子送到親戚家裏去,這時也只好作罷,畢竟我都偷聽了,沒聽到名字,總是心癢癢地,你也沒這故事可以聽了,呵呵呵呵,你說是不是~~~~

後來,算你爸運氣好,蔣老正說到他同袍戰死沙場,身後留下一對子女,不知道後來怎麼了,又看到桌上那袋豬肉,突然回過神來說,「唉呀,光顧著說我呢,真是的,人老了腦子不靈光了,西咧西咧2啦!」

但可能是他剛剛說完一大段歷史,突然心有所感地,對你爸說「小游啊!不是我蔣老頭賣老,畢竟我見識過的人生,還是比你們稍微多了點,苦了點,痛了點。我呢,詩書不敢說讀了滿櫃子,但好歹重要經典我都熟讀再三,勉強也算是半個讀書人吧!話說,我剛剛說那戰死的同袍,出身很好,他們一家人的名字,那可是引經據典,字斟句酌,取得多認真哪!但是你看看,人生順遂了嗎?發達了嗎?沒!人生都弄沒了,墳上草都長多高了吧!所以我說啊,真的不必太計較取名字,我現在的看法是越平庸越好!越接地氣越沒事!人生平安就是福,什麼仁義禮教,四書五經的,只要憑良心踏實過日子,那就是最好的!你看怎麼樣?」

我看當時你爸應該也喝了不少,只聽他音量也放大了點,就回蔣老說「蔣老師,我們都聽您的!怎麼做您說吧!孩子們會感謝您的!」「好!那你就用台語想些你喜歡的字詞給我,我幫你琢磨一個名字出來!」

「蔣老師... 兩個!」「兩個什麼?」「兩個名字,對,有兩個孩子。一次,兩個。」

蔣老一時糊塗但靈光乍現,開懷大笑說「好小子小游你行啊!雙胞胎哪!更好,喜事成雙!來!說說!」

他倆台語國語來回了一陣子,我就聽到蔣老又大叫一聲「好!就是這個!哈哈哈哈,好極好極!太可愛了,太可愛了!接地氣!有福氣!來來來,我幫你拿兩張紙寫上這兩個好名字!」

我在店裡一直沒聽到到底取了什麼名字,急得我心裡亂罵一通這蔣老頭也真是的,該說的時候不說,不該說倒是說不停,真是!雨已經越下越大,我也漸漸聽不清楚,於是心一橫,探了半顆頭出去瞄一眼,喝醉的老頭正比沫橫飛地寫,喝醉的新爸爸也緊盯著這兩張紅紙上頭,各兩個他不認得,但即將變成他倆孩子名字的字。

我那一眼,看得可清楚了,兩張春聯紙上頭一個寫著「北里」,另一個寫著「卡好」。3

...

1 閩南語,不好意思之意。
2 閩南語,失禮失禮。
3 先透露一下,丸仔伯其實也不識字,他說他看到,但其實不認得,只是憑印象與後來的發展,才把名字跟當時看到的筆劃給連在一起。卡好,是 閩南語「比較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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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laimer - 《北里日記》系列為第一人稱創作。自不待言,所有情節都是虛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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