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丸仔伯繼續又口沫橫飛地說了些什麼市場八卦,我已經不太記得。畢竟,當時我才十二歲。
十二歲,可以分成市場十歲,以及網路兩歲。十歲之前,我以市場裡的人事物為養分,我是不折不扣的市場之子。十歲之後,我學會了上網,自學關於這世界的一切知識,於是漸漸知道了外面世界的廣大,是市場的好幾萬好幾億倍。如果沒有這兩年,當時丸仔伯的這一個故事,我可能還會聽不懂 。
但丸仔伯說到兩張春聯紙之後,就沒再多說下去,我後來猜測,丸仔伯畢竟也是市場之人啊!一方面他識人甚深,知道我夠機靈可以自己參透,再者,他何必多說人是非,也算是一種自我保護,即使只有我倆,即使我才是個毛頭小兒 ... 我是市場之子,很快我就理解,並且感謝他的善意。
紙張這種東西,在我家豬肉攤裡,是幾乎不存在的。除了日曆,以及一些商業上必要的文件。只有肉台跟冷凍櫃,沒有書桌書櫃這種奇怪的東西。唯一一個可以放文件的大抽屜,就是電視前泡茶吃飯放遙控器的桌子下。那裡就是所有紙張會去的地方。
裡面有一張紅色春聯紙,上面寫著我的名字「北里」,是爸爸告訴我的。墨跡流暢而飛揚,這幾乎是我十歲之前最早認識的兩個字,每一個筆劃的曲度我都熟悉。有時候,我會拿出這張紙端詳半天,想想為什麼我這個人跟紙上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倒是從沒有想過,這張紅紙是打哪裡來的。在丸仔伯說過那故事之後,我才知道是我爸請蔣老寫的。
而且,應該還有另一張紅紙,寫著「卡好」。我家沒這張紙。應該是在對面「豬肉蔡」的蔡姨家裡。
這倒不是因為我當時十二歲就能推論出什麼我爸跟蔡姨一起偷偷生下一對雙胞胎,畢竟生小孩這件事是什麼意思,需要什麼樣的組合才能生,雙胞胎更是很難懂的三個字。更不知道,什麼是結婚,結婚才能生子,以及許多事情為什麼需要偷偷摸摸。
那為什麼我馬上就知道那張紅紙在對面蔡家?原因很簡單。
因為,「豬肉蔡」店裡,在我六歲之後,開始出現一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她就叫做「蔡卡好」。
卡好出現在市場之後,難免開始有些傳言(這是我長大後聽人說的),但蔡姨一貫風輕雲淡地跟人說卡好是蔡家遠房親戚寄養在這裡的孩子,因為要上小學了,這裡比較方便,所以就倒她家住。市場裡,最重要的是生意,其他的事情,只要有個過得去的說法,不會有人想深究的,和氣生財,別人家孩子哪裡來的,關我什麼事呢?
儘管,卡好跟蔡姨長得還真像,尤其是那個眯眯眼,但她皮膚比她媽媽(我就直接說是她媽媽了,大家不說但其實都這麼想,別說破就好)白多了,也因此比較好看。卡好比我少出現在市場裡,因為她是要上學的,蔡家有錢,她還常常去上什麼才藝的,我壓根搞不懂那些東西。
不過,畢竟大家都是同年紀的,不到幾個月,我跟卡好,以及附近的孩子們,就都玩在一起了。我總覺得對她有一份很親近很特殊的感覺。雖然蔡姨對我不錯,但她管卡好卻是管得挺嚴格的,我猜卡好應該有被告誡不准到我家裡來,所以我都是在外面大家一起玩的時候才能跟卡好玩。
這就是為什麼,丸仔伯說了兩張春聯紙的故事後,我馬上知道卡好就是卡好,然後,這也是後來,我開始在網路上搜尋學習,關於男女,關於生育,關於婚姻,關於社會禮教,關於雙胞胎等等,從而在後來,漸漸確立了我對這些上一輩不提的事的看法。而我相信,我的猜測,應該是九成九正確的。
我爸豬肉游,當年一定是不知道怎麼地,跟年輕的蔡姨好上了(對,網路上小說用這詞描述的),但是蔡家不容許這段關係,卻又礙於女兒已經懷孕,所以蔡姨被消失了一段時間,去把我跟卡好,這一對異卵雙胞胎,給生下來。剛好,我是男孩像爸爸,卡好是女孩像媽媽,所以各自養各自的,可能還有相互許諾不承認這些關係。然後,卡好養在南部親戚家裡,六歲才回台北來,事實,早已消失在市井之聲裡。
除了,已經不在的蔣老,以及他們都沒意識到的躲在一旁順便聽的丸仔伯。命運之神,提早把這段關於身世的訊息,告訴了我。
只是說實在,我倒並不是太在乎,可能對於你們讀者來說還感到有趣一點。但我是市場之子,誰是誰,誰跟誰是什麼關係,這些,對我並不是多麽重要的事。只是出於一種解謎的衝動,而且線索就在生活周邊裡,所以我才這麼饒富興味地把這一切給學習跟拼湊了出來而已。
確定了這件事之後,對於我以及我對這些當事人的態度,其實,一點影響都沒有。記得嗎?家庭關係,是我從不需要的。姐姐或妹妹,是否一起住過某個女人的子宮(看吧,這我都知道),其實沒什麼好掛念的。我跟豆腐張的小孩黑毛,曾經一起在大排水管裡頭躲過野狗三個小時,而且我還記得一清二楚哪!
差別只在於,似乎我就是先天地,對於蔡卡好,格外地,有一份親近感而已。
images - pixabay
disclaimer - 《北里日記》系列為第一人稱創作。自不待言,所有情節都是虛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