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略说宋词(中)里,我简单地提到一次张先:
张先子野公兼善诗词,而词名犹胜。同时代人叶梦得言:“俚俗多喜传咏先乐府”。张先与柳永齐名。二人皆熟谙音律,能自创新调,其一也;《张子野词》、《乐章集》俱按宫调编排,今唯此二者犹存唱本面目,其二也,亦知当时传唱之盛。子野初以《行香子》词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得“张三中”之号。后子野自举生平得意之作有三,曰“云破月来花弄影”、曰“娇柔懒起,帘押残花影”、曰“柳径无人,坠风絮无影”,世称“张三影”。
张先和晏殊是一辈人,实际上张先比晏殊大两岁,可仕途却恰好相反。公元1030年,晏殊38岁,张先40岁。38岁的晏殊已经是御史中丞、资政殿学士,主持科举。40岁的张先还是个考生,和年轻的欧阳修同榜登第。
故而晏殊是张先和欧阳修的“座主”。此后即便天南地北,亦不曾断绝文章往来。晏殊之《珠玉词》便是张先作序。《过庭录》载:
子野家南地,以故至都谒永叔。阍者以通,永叔倒屣迎之曰:“此乃‘红杏嫁东风’郎中。”
张先、晏殊、欧阳修词风格相似,既有时代背景的影响,也是他们相互唱和、共咏风月的结果。在此基础上,张先发展了自己的特色。其一,集中小令不少,却也不乏慢词;其二,使用大量新调,颇近柳永;其三,既有清丽自然,也有艳色纤秾:如果说晏、欧只是“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则张先不独如此,还有“醺醺酒,拂拂上双腮。媚脸已非朱淡粉,香红全胜雪笼梅”。前者是冯延巳,后者也很明显——温庭筠。因此《白雨斋词话》以张先为能创体立派之词人,而晏、欧不是。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张先《天仙子·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
是词上片写事,下片对景,相互交融,风流雅致。
“临晚镜,伤流景”句出自杜牧“自悲临晚镜,谁与惜流年”,真乃用典模范。用典,是指在作品中借用前人的故事、词句等等,以丰富文章内涵,唤起读者联想,形成“雅”的文学效果。它提出了双方面的要求,既需要作者用得好,也需要读者会读。毫无疑问,如果读者缺乏相关的文史基础,压力就全都在作者那边了。
用典的要旨,在于使人看懂。如果典故过于密集、深奥,就很难引发什么联想,成了炫耀学识、技巧,万不可取。“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读来如亲临其境,谁都能懂,可又意韵深远。晚镜,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流年,则“逝者如斯夫”,是中国文化传统敷衍开来的韵味,天然去雕饰便是如此。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相当有趣。并禽是鸳鸯,又叫匹鸟,总要成双成对儿。鸳鸯是鸟儿,见它们戏水、鸣叫、恩爱、飞行(鸳鸯飞行貌似比鸡强一点。。)是常态,总在动。月亮和花是静物,要“千里共婵娟”那肯定不能让它在天上乱跑了。这句里恰好是反的,“云”是点睛之笔。云朵遮住了月亮,鸟儿在黑暗中沉寂,池塘昏昏。忽然云儿散开了,月亮钻出来,光华朦胧,万物起舞。“暝”和“云”字连在一起又分离,整个句子倏然活了过来。“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也堪称一时名句,“花弄影”,自然是风不定;“重重帘幕”,人才能静。景色自然生动、缜密圆满,意趣高雅。时人以为“子野韵高,是耆卿所乏之处”,然也。
后来张先一发不可收拾,成了写“影”的头号玩家。除了上面提到的两句,还有“隔墙送过秋千影”、“湖水亦多情,照妆天底清”等等。
古来七十致仕,张先一直活到89岁。85岁的时候,还跟小迷弟苏轼(不到四十岁)一起游玩,填词唱和。张先、晏殊、欧阳修,一生都波澜不惊,政局起伏比不上苏轼、秦观,更不用说叶梦得、李清照遭逢破碎。其词作自然要淡一些。
如果您对中国古诗词有兴趣,也许我关于中国古典诗歌的文章也值一阅。感谢您的支持!
【略说宋词】
略说宋词(上)
略说宋词(中)
略说宋词(下)
略说宋词(续)
【中国诗人】
秦观:当时面色欺春雪,古藤阴下梦少年
李清照:此情无计可消除,西风一夜尽残红
叶梦得:青山应却怪,此段久无人
柳永:浅吟低唱,一生赢得是凄凉
晏几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所读过的中国诗人(一)
我所读过的中国诗人(二)
我所读过的中国诗人(三)
我所读过的中国诗人(四)
【读杜诗说】
【读杜诗说】(9)高都护骢马行